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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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賭博是可以讓人失去理智的瘋狂游戲,能把智商超卓大理石般存在的人們變成一群瘋子,使他們陷入舔舐禮花火焰式的魔怔。對於嘗盡終極狂喜滋味的這群人,眾神嫉妒地一致裁決,他們只有死亡一途來獲得平靜安寧。

“太陽馬戲團”設在海拔5963米的卡卡拉爾峰的流動劇場內,無聲的大戲正在金屬籠型的舞臺上演,觀眾席的興奮達到頂點,有人趁機開啟了賭盤。

團主“黑狗”坐莊,給出了一個頗有誘惑的盤面,兩人全活一賠十,一人活下來一賠二,無人活下來一賠一點五。

盤面的大小沒設上限,全憑下註者個人喜好。

十二名觀眾中,有九人信心滿滿地下了重註,賭資之大一時轉移了凝聚在馬戲劇目的焦點,它足以再建一個同等規模的“太陽馬戲團”。

這九人裏,有四人把註下在“無人活下來”,四人下在“一人活下來”,剩下一個將寶壓在了“兩人全活”,她是全場唯一一位自己出錢的女人,下註額以不算大的差距排在第二位。貢卡巴拉城裏的人都喊她“瘋婆子杜麗老娘”。

看到“瘋婆子杜麗老娘”的下註決定,團主“黑狗”特地去了她所在的篷子。他們是老朋友了,自上代團主起,“太陽馬戲團”就沒少得到過這位貢卡巴拉城傳奇女人的幫助。

“杜麗老娘,”“黑狗”臉上掛著少有的明朗亮光說道,“賭桌上面無父子。您老人家可確認好了啊,您的小可人兒別聽錯了。”

一位十六七歲的豐姿少女和“瘋婆子杜麗老娘”坐在一張長椅上,神情親密狎昵,聽完話朝討厭的老頭子“黑狗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。

“哎呀呀,哈哈哈!這小妮子脾氣大得很,我可管不了她,對錯全由她吧。人年紀一大,輸贏就無所謂了。不錯,想不到老兄對酒是行家啊。”

“瘋婆子杜麗老娘”瞇縫著一雙極細的眼,慢慢地小啜一口少女遞來的盛在瑪瑙杯子的紅酒。根據客人的喜好,“太陽馬戲團”會為他們準備下合口的酒水餐食。

“真是個瘋婆子!”團主“黑狗”在心裏暗罵一句,道一聲“多稱您心”,話不多說甩袖便走。

與場下的豪氣萬丈不同,舞臺則顯得過分小心謹慎了,對敵的雙方誰也不願搶占攻擊的先機,都萬分矜持不越雷池半步。

身處旋渦中心卻沒有加入戰鬥的馬鐵豆,趴伏在舞臺一層與二層之間的隔板上,耳朵緊緊貼於光亮可鑒的地面,臉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下。

獅群的第一波沖鋒持續了約莫十分鐘,現在籠子的一層已暫時安靜。野獸沈重的呼吸聲,讓馬鐵豆猜測還剩下三頭活著的獅子,而且其中有一頭呼吸勻暢穩健。

之前有好幾次馬鐵豆都想按下手腕上的紅色按鈕,可剛才對他不屑一顧的怪異猛獸嚇到了他,他尚未從驚恐中恢覆過來。

對下面假想出的異常慘烈的戰鬥場景,讓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,不得不大口喘氣才行。至於鐵錘變成了哪副模樣,處於什麽境地,他無從去想。

在這場人獸大戰中,生性樂觀的馬鐵豆看不到一縷來自未來的光照射過來,哪怕是暗示的陰影也無蹤無跡,通向未來的路途一片空白。

馬鐵錘能殺死象征死亡法則的五頭野獸支撐到此刻,他覺得已是不可思議,縱手持利刃雙人合璧,從冷光閃耀的爪牙下存活的幾率也微乎其微。

鋼鐵地面開始輕微震動,馬鐵豆的心猛地一收提至嗓子眼兒,差點兒沒掙脫開體腔的束縛跳脫出來。獅群發動了第二波沖鋒。

兩頭受了傷的獅子休息夠了,在青獅的鼻息發生變化的瞬間,兩發炮彈般地撲向弓腰禦敵的難纏獵物,一左一右,欲攻其兩肋。

幾乎同時,“咯吱吱”頭頂的隔板打開了,更多耀眼的白光射進馬鐵錘血紅的眼睛裏,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籠子的最高處跳下俯沖而來。

理智放棄了馬鐵豆,從心底傳出的聲音支配了他,“去找鐵錘”!似乎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了他的手,強迫他按下刺眼的紅色按鈕。

鐵籠之中四目相對,以往的一切都融進了電光般的碰觸中,會意的微笑爬上兩人的臉龐。失而覆得的激動讓緊繃的身體稍有松懈,一直強忍著的疼痛從大意的縫隙溜出了些許,馬鐵錘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。

“唰”,一件血跡斑斑的弧狀細長物事刺破空氣,被拋向自由落體的馬鐵豆,又分毫不差地恰好被抓到他的手中。馬鐵錘將手裏的獸牙扔給了小夥伴。

極馳中的獅子還沒來得及理會從天而降的小家夥兒,負責左路進攻的單眼黑獅就被馬鐵豆整個身子砸上,他手裏的乳黃色“匕首”齊根沒入黑獅粗壯的脖頸。

單眼黑獅疼得怒吼一聲,扭頭張開大口,恨不能咬住馬鐵豆把他撕個粉碎。這時,另一頭三眼黃獅縱身探爪朝馬鐵錘的臉拍去。

顧不得身上的傷口,馬鐵錘硬著頭皮咬住牙根,“哈”大喊一聲,迎面抓住獅子帶著風聲而來的前腿,一手一條,兩者立於空中相抗不下。

三眼黃獅怒吼連連,不停地擺動頭顱咬向馬鐵錘的脖子。由於距離太近,無論馬鐵錘多麽快速的閃躲,脖子上還是被鋒利的犬齒劃破,血痕越來越多,也越來越深。

馬鐵錘的氣力將竭,已經無力像剛開始時那樣,把重達半噸的野獸拋來擲去。不僅如此,還因腿部傷勢嚴重,他失去了遠距離的快速移動能力。對於任何程度的進攻,他無處可躲,只能原地防禦。

不遠處的單眼黑獅雖然被刺中了脖子,可它仍擁有數秒內致馬鐵豆於死命的力量,噴湧而出的血泉並不能立刻要了它的命。

如果不盡快結束戰鬥,後面的青獅只消補上兩口就能輕而易舉地趁機殲滅二人,此時他們誰也沒有反抗的能力。

冒著被咬到的風險,馬鐵豆奮力拔出獸牙,擡腳猛蹬單眼黑獅的後背,借助強大的慣性,施展挪移之技。橡根隨風的羽毛,輕靈的身體被送至前方。

馬鐵豆躍上了三眼黃獅的後背,將全身之勢貫註於雙手抱住的“獸牙匕首”,形成數百斤的力道,毫不遲疑地捅進獅子的顱腔。

由於頭顱太硬,“獸牙匕首”只紮進去了兩寸,而馬鐵豆即刻被疼痛難忍的三眼黃獅暴跳著甩出三四丈遠。

說時遲,那時快。馬鐵錘空出一手,握拳狠命砸向“獸牙匕首”,一拳下去“匕首”躥入鬃毛之中不見了。

與此同時,黃獅的大爪也拍中了馬鐵錘的右側肩頭。登時,疼得馬鐵錘一個趔趄沒站穩,右腿一軟跪在堅硬的巖石地面。

到及人獅大戰的第十一分鐘結束,籠型舞臺上血流成溪,

溪流遍野,七頭大於尋常體型的獅子倒於血泊,馬鐵豆勉力

攙扶著掙紮起身的馬鐵錘。

豆芽菜的小人兒想作巨人的柺棍著實短了些。到此,今天的劇目才回歸了馬戲滑稽的本來面目。環繞舞臺的觀眾席傳來稀稀拉拉單薄的笑聲。

笑聲激怒了青色巨獅,一群怯懦虛弱的人卻在嘲笑勇猛無畏的戰士。它終於放開喉嚨朝籠外不滿的大吼起來,那些笑聲貶低了自己手下作為英勇戰士死去的崇高價值。

高傲的吼聲使得卡卡拉爾峰顫抖不已,山頂終年不化的雪山有了松動的跡象。如果多幾次這樣的吼叫,很可能會引發這裏的第一次雪崩,而“太陽馬戲團”的流動劇場正位於雪崩的路線上。

聲響過了頭的吼叫也引起了觀眾的抗議,他們中有人因此跌碎了酒杯而在人前出盡膽小的醜相。“黑狗”團主不得不出面呵斥不懂規矩的野獸,為高貴的人群贏回點兒面子。

“我可愛的小狗兒,乖乖地幹該幹的事,不要嚇到了老爺們。”“黑狗”團主拿一根黑色的細長柺棍敲了敲鐵籠,發出“鐺鐺”的金屬聲響。

這不知是第幾次被當眾訓斥,但青獅今天顯得格外暴躁。它拋下對手,一邊發出低沈的吼鳴,一邊走到籠子邊,轉動巨大頜骨露出一嘴青森森長短不一的利齒,向“黑狗”團主示威。

若在平時也就罷了,十萬伏的電壓擊打在身上可不是一件舒心的事,但神勇的馬鐵錘激發了青獅的王者之氣,他們如同山中陡然相遇的猛虎。獸中王者,無論如何不願另一位強勁的王者看見自己的卑微低賤。

“黑狗”團主輕蔑地笑笑,按下柺棍上的一個按鈕,一道閃電似的電流從柺棍射出,青獅這次沒有躲避,任由超高壓的電流擊打,青色毛皮上甚至閃出即逝的火花。

“黑狗”團主搖搖頭,說了句“又要犯病”,遂把電流的電壓提至最高。“嘭”,青獅漂亮的毛皮焦了一塊兒,冒出青煙,它巨型的身子跟著晃動了幾下。

青獅低下高昂著的頭顱,默默向後退去。“小狗子就是小狗子。”“黑狗”團主的鄙夷神色有增無減,他要讓青獅明白一件事,無論何時,他都是它不可存疑反駁的主子。

退了十丈,青獅望了望勉強支撐的馬鐵錘,低低地長吼兩聲,脖子上的鬃毛全都鋼錐般立了起來,顯得更加威凜不可侵犯,就像獅型化身的戰神。

突然,一股混雜著腥臊味道的大風刮起,青獅移動身形發起了最後總攻。快速逼近的風暴,使得馬鐵豆的雙眼只能微微睜開。

不由分說,馬鐵錘把馬鐵豆攔至身後,盡管他現在站著都已屬強撐,手裏也沒了“獸牙匕首”,但仍想為弟弟一樣的鐵豆擋住這最後的不善。

風暴在幾秒內便將兩人籠罩其中,可其中巨大的影子並沒有停留,而是繼續急速奔行,最後繞著籠子的邊緣旋轉起來,越轉越快,青獅化作了一道青煙。

在眾人納悶時,青煙突然改變方向,折線加速襲向籠子的龍骨。籠子的龍骨由特殊的合金,鎢鋼所制,擁有極高的強度和硬度。

再硬的骨頭碰上這種合金都會被撞得碎裂,和鋼籠打了幾年交道的青獅當然也清楚它的厲害,可它還是飛蛾撲火一樣決意撞開這道隔絕世外的界限。

出乎“黑狗”團主的意料,青獅在屈服了十七次後選擇了反抗,而且它居然選擇了最悲壯的撞籠,這近乎於自殺。

他早年間做慣了馬戲團裏的小醜,哪裏會懂得王者的悲痛與決絕。他不應該讓馬鐵錘來作這次神龕前的犧牲,馬鐵錘本就不是吸引眼球大而無當的木頭。他永遠不會知道,王者之間的碰撞,比肉體與合金的撞擊更加慘烈。

青煙沖破了合金的牢籠,曾經認為絕對堅固的封閉空間被打開了一個出口。馬鐵錘與馬鐵豆欣喜地望著籠子歪七扭八的裂口。

斷開的每一根龍骨上都染有一種藍色的液體,像是藍色的油漆。那是從青色巨獅身上流出的類似血液的東西。

從籠子裏出來,青獅的皮毛變成了青蘭相間,比以往增添了幾分冷酷和陰鷙,像是死神後背上的紋身。

獅子的兩只耳朵不見了,一只眼睛流著藍色的血,前肩血肉模糊露出了骨頭,只有依舊挺立的鬃毛仍在彰顯著它的王者氣度。它就像一頭從地獄逃出的獅子。

“黑狗”團主慌忙躲進觀賞者的篷子裏,接二連三地拿柺棍電擊它,因為它不顧一切地朝他撲來,不咬斷他的喉嚨決不罷休。其他人叫喚著四處逃散。

不停的電擊與過重的傷勢,使得青獅跑動的速度慢了許多,最後終因流血過多倒在了地上,被“黑狗”團主試探多次後,一腳踩住了碩大的腦袋。

“不聽話的小狗子就是這個下場。”“黑狗”團主強裝出驕矜的模樣,對著趕來的馬鐵錘與馬鐵豆說道,拿宙斯權杖一般的柺棍嚇住二人。

當巨變的陰影漸漸變淺,“黑狗”團主以為又掌控全局時,青獅的一只前爪突然擡起,一擊把他的黑色柺棍拍出十丈遠近,又順勢把“黑狗”壓在爪下。

青獅只剩下了呼吸的力量,很快,它的身體就會僵硬得像塊石頭。它怒目圓睜的眼睛已經合上。

矮小的“黑狗”動彈不得,張口哀求馬鐵錘,“鐵錘,救救我,去拿柺棍殺死這頭野獸。殺死了它,你就是眾人敬仰的勇士了。”

“鐵錘,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?殺死了它,你就是‘太陽馬戲團’的接班人,我們聯手把它打造成原生大陸最強大的馬戲團。”

“鐵錘,只要你殺死了這獅子,麗薩那小妞兒就是你的,你們的事我永不過問,馬鐵豆也可以走。”

馬鐵錘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“黑狗”面前,用盡最後一分力氣,擡起青獅的大爪子。

“黑狗”大喜過望,掙脫起來,還沒有走出去一步,一枚鋒利的獅爪直透喉嚨,貫穿而出。

“晚了。”馬鐵錘沈靜地說道。“黑狗”絕望地倒下時,青獅也斷了氣沒了呼吸。

“黑狗”怎麽也沒想到,就在他幻想即將帶領“太陽馬戲團”走向歷史的巔峰時,卻死在兩個毛頭小子手裏。他們當初只是被當作旅途解悶子的玩物而已。

不僅如此,他辛苦搜羅培育的八頭獅獸也化為泡影,而且,被他視為得意之作、心頭愛物的青獅居然背叛了他,並把他推向了墳墓的深淵。

“他不值得別人替他憐惜。”“獨眼駝背”不知何時從哪裏冒出,對凝視著“黑狗”屍體的馬鐵錘說道。

“當年,他也是謀殺了上任團主才得到這個馬戲團的。這些年,死於他的導演之手的以百數計,在他心裏,那些死去的人微不足道,本無生存的價值。”

“按照慣例,你以後就是‘太陽馬戲團’的新任團主。”“獨眼駝背”頓了一頓,臉上現出毒蛇吐芯般的笑容。

“殺死舊團主,或者被團主指定,是成為‘太陽馬戲團’團主的常規途徑。從歷史來看,歷任團主中只有不到十任是被老團主指定繼承的,嘿嘿。”

“鐵錘,這裏不適合你我,咱們還是走吧。只要我們在一起,到哪裏都能活下去。”

馬鐵豆害怕鐵錘作出他不願看見的選擇。那樣的話就意味著,十幾年來形影不離的兩人將分道揚鑣。

他是堅決不會留在以暗夜為伴的組織的。他偏執地認為,以暗夜為伴,終究將被黑暗所噬。他寧願擁抱燃燒的太陽。

“我決定留下來,鐵豆。”馬鐵錘望著鐵豆的眼睛,“你想留下來,我雙手歡迎。你要想離開,我絕不阻攔。不過你

要記住,只要我在這裏一天,‘太陽馬戲團’就永遠是你的另一個家,還有一個哥哥在這裏守望著你。”

馬鐵豆明白,無論再怎麽努力,鐵錘都不會改變決定了,因為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一著急就有點兒結巴有點兒

呆傻的馬鐵錘了。

他體內的青獅已醒,誰也不能擋住他馳騁原野的本能和願望。再者,馬鐵豆也不願意看到,鐵錘為了他而失去屬於自己的另一個十年。

分開後,或許才能看見真的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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